《东八区的先生们》开播以来,后台就有读者留言让我们聊聊这部剧,而且与以往不同的是,留言读者们几乎都带着很明显的情绪。
但我们一直都没写它,因为这部新剧就像是我们国产剧的“集大成者”,俗套、悬浮、满屏的男性凝视,就算是没看过这部剧的观众,都能从网上的热议中略知一二,考虑到这些情况,我们再来批评这部剧,无非就是把之前说过的话以及大家都能看到的毛病又唠叨一遍,也蛮无聊,而且,对待这种谁都已经闻到恶臭的作品,无视它是最好的方式。不过前几天,剧里有个片段带着“#张翰的手”这一词条冲上微博热搜,那段视频内容相信大家也有看到,是张翰将女演员托举起来并拥入怀里的过程中,把手放在了女演员的胸部位置,并且整个过程没有任何迟疑,这一“咸猪手”行为再度唤起互联网记忆,掀起了针对张翰及其剧集的大范围挞伐。而“张翰的手”这个话题之所以会冲上热搜,还并不只是因为众人一致的讨伐,其中还伴随着对立双方的争吵,对立方(考虑到也许存在单纯享受男凝快感的人士拉邦站对,所以比起“粉丝”,“对立方”更能概括)站在“合乎情侣设定”和“不及大尺度电影”的角度,对“张翰的手”进行辩护。
这些诡辩,因为乍一看好像是很有道理,迷惑性很强,甚至让原本的批评都有了些动摇,这也成为了我们必须要写这篇文的原因。一
童语的手为何不对?
为什么不能用“为艺术献身”的理由来维护“童语(张翰饰演的角色)的手”。要搞懂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先来理清楚两个基本概念,性和色情。性,它作为人之为“人”的基础,本身是我们人类在体验外在中以感知内在的一种本能实践。不少艺术电影会借“性”来表达来阐释,让观众通过“性”来理解人物的内心世界以及人物之间的复杂关系,微妙,细腻。就拿那些人举例的《色戒》说,三场超大尺度的性爱戏,从二人体位,到表情,再到主动权切换都和整个故事紧密相关,这个我们专门写文分析过,三场戏充满信息量,删去任何一场甚至任何一个细节都会破坏。那究竟什么又是色情?色情是指人为性地放大、夸张和宣扬一种感官刺激,满足意淫快感,它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是“反性”的。
如果这次摸胸出现在色情片中,那这个话题其实也就没有什么争议的必要了,但问题是,《东八区的先生》很显然并不是。首先我们要明确在影视行业,选择“性”相关的戏份是非常慎重的,因为这存在一个很重要的前提“这种接触是否在文本层面言之有物”,说白了就是这一个接触在戏中是否有作用,是否有必要。那我们来看张翰这场戏的前前后后:童语和许多两人一同回到童语家里吃宵夜,童语借口学弹钢琴走向许多,于是两人并肩坐在一块,在童语告白“你就是我生活的意义”后,他将许多托进怀里,摸胸,也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个片段,继而又将许多抱进房间。我们先不评论这场戏写的有多俗套,我们只分析下其在文本上的目的,大概就是两种,一个是人物上的,强化张翰这个角色在这段感情中的主体地位和主动权,另一个是故事上的,服务于最后把女友抱进房间。在这两点上,前者已经足够有强抱、告白这类亲密动作作为支撑,后者也因此得到了足够的铺垫,不会导致观众觉得“抱进房间”显得突兀。摸胸这一动作在其中毫无意义,删去不会影响其中任何一个目的的达成。并且更重要的是,整场戏下来,故事里的这个女性角色没有任何随着具体情境变化而变化的主观反应和情绪起伏,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或者给予反馈的机会,而且这非常明确不是演员表演的问题,是编剧在写的时候,并没有加入这个“气口”。写到这里,这件事情的问题早已不是他那一只手的问题了,是张翰在整个事件中,一直都是权力的化身。他可以非常轻易地将男性凝视的那套创作习惯,植入进整个作品中。让恋爱中的男性作为支配角色,让女性沦为被支配客体,且主体不断对客体进行非对等权力使用和主观控制的模式,本身也是在借用影视剧的涵化功能来宣扬一种“非平等”关系。我也在这里给大家解释一下什么是亲密关系中的“隐形性剥削”——一方以“爱”“亲密关系”“我是你的XX”为包装来隐形行使自己的权力,满足自己的支配欲望,从而抹掉了对方的主观意愿,让其沦为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被剥削对象。所以,如果我们站在第三方角度,还要借口“两人为情侣关系”来宽容那只随意的“手”,本质上也和站在剥削位置的强者一样,代替或漠视了弱者的意愿和感受,从而加重本已存在的隐形性剥削。二
张翰的手为何不对?
接下来我们就再站在剧外,聊一下为什么“张翰的手”是不对的。
这点在前面也有提到,就是我们大部分人都能通过视频看到男演员之于女演员的不当行为,且当这一行为被大家定义为“咸猪手”,被质疑为“现实职场中的性骚扰”时,不难看出这些批评是针对那带着“恶”的“有意/故意”。不过,相信大家也能在网上看到一些“辩护”称,演员在表演过程因为频繁的肢体接触会导致很多“无意的误会”。当然,我们作为旁观者,的确无法断言当事人在主观层面上的“有意”或“无意”,但我们不妨尝试假设以推测一下,如果是在“无意”的情况下,应该会发生些什么。视频让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情,是张翰的手放在了女演员的胸部位置,且整个过程附着力气。如果是在无意且能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当的情况下,他应该选择向对方道歉,并且删除该段视频。但我们当下所看到的却是,因为视频的播出让更多观众看见了“张翰的手”,剧集和艺人在大量批评声中升至热搜后,相关视频才被极速删除。以及在该条热搜出现的第二天,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条关于第一集内容的热搜“#张翰的肚子”,这种沉默又高调的“做法”,也许也是一种说明。
既然都聊到了“视频播出”问题,那就再多一嘴,关于热搜评论区里一些网友所主张的“播出即同意”言论,这样的言论还可以展开为“女演员都同意了”“女演员都送怀里了”。背后其实还是一种“受害者有罪论”,这本身就是对男权社会的迎合和附和。即在男权社会里,男性垄断权力并常常凭借这种优势放纵自己,深植其中的男权中心文化又不会要求男性自我克制,损害其既得利益,而是要求女性不顾个体感受和自我情绪,以应付这些局面和问题。于是,一旦出现这种局面,一部分人就会把问题归结于女性的不作为,归结为女性有罪。所以,我们要批评的不仅是“张翰的手”,还有对“手”的包容与袒护。当我们站在剧外明确了这种不道德行为之后,还要看到的是,“张翰的手”作为一种外化行为,其实是个体内心的某种投射。最有力的证明,就是所谓四年打磨出来的《东八区》这部作品,其完全可以算作是男性性幻想的绝佳文本。一个是将“女人”异化为性欲符号,通过向对方发出各种性暗示语言,以完成臆想层面的“性支配”,确认自己的某种优势和权力。
再者,将女性“他者化”,归入可以由男性控制的他者范畴。基于厌女又渴女的心理机制,这种“他者”既含有男性之于女性的“圣女”崇拜,又有“贱妇”侮辱,而《东八区》更明显地偏向于后者。当“他”们再次发现,要证明自己的男人身份,必须要经由女人这一“与自己不同又污秽低下”的动物来满足欲望时,便会对这个事实产生极度的怨与怒,以至于对女性进行不知廉耻的羞辱。
所以,我们要批评的不仅是某个人,某种行为,还有由其所折射出来的蔑视、恶意以及一种社会症结。再比如《巴黎最后的探戈》里那场强暴戏,其实是由导演贝纳尔多·贝托鲁奇和演员马龙·白兰度联手策划,在女演员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实施的一场性暴力,再比如美国电影业高频爆出的性侵问题,还有内娱男明星们的不断“塌房”。男性得益于经济和性别优势,在男权环境里拥有着不断推测和证明自己男性力量的自由,以进行强者之于弱者的敌对、侵犯和权力使用。
而影视行业又是特殊的存在,既因为影视作品作为一种意识机器,更易于完成价值输出和内化,也在于影视明星更容易积累公众崇拜,其言行效果对于特定群体而言便如皮下注射。在这样的社会运作下,我们大众就像“特定文化”的培养皿,很难意识到自己“被规训”“被驯服”,比如上面提到的那些“辩护词”就是很好的代表,在男凝文化的培养下继续蔓延着凝视狂欢。如果一个圈子越发封闭,缺乏外部秩序的平抑,其中的权力变现能力就会越强,阶层剥削和性剥削也会变得更为严重,这也就是“张翰的手”这件事看似虽小,我们也一定要去批评的原因。